陈里魁自然知道明叟指的是哪一桩。当年逃荒的,当时田地若没卖,看到诏书指定是要回的,那一家不知还活没活着,若还活着,只怕没几天也该到了。往日瞧着面甜识礼的人,遇事才知根本不是什么良善,虎毒尚不食子,不待见新妇,总占去了那许多田地,嫡亲的孙女、犹女,仲兴身后唯一一滴血脉也抛下不顾。陈里魁摇头不语。
……
奴奴不知自己成了旁人同情可怜的对象,她牵着獾儿,在斜阳的余晖下打量云阳里的每一处,见横向一条又一条巷道,一排排林木掩映下的屋子,眼睛都快忙得不够用了,满眼都是新奇。
“阿母,这比庄子里漂亮呢。好多房子,土墙的房子,不是矮草棚。我小时候真是住这儿?”
满心满眼了不得的唏嘘。
媚听得失笑:“什么你小时候,你现在很大了?”
“现在自是长大了!我都七岁了!”她理所当然。
媚笑笑,不与她纠结这个问题,道:“你四岁前一直在这里,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了?”
奴奴四下看看,仍摇头:“不记得了。”
一旁獾儿满眼欣羡,一边瞧着道旁屋舍,一边奶声奶气地发出由衷的羡慕:“阿姊,你小时候住得可真好。”
“哎哟,那可不?就是可惜了这样好的日子我竟都不记得。”奴奴小大人似的叹一声,转念一想以后都是住土屋的好日子了,顿时又是乐不可吱,脚痛都忽略了,仰头问:“阿母,那咱家还多远?哪间是咱家的屋子?”
“咱们家是里左第三排第五个小院,你找找看。”
媚对云阳里再熟悉不过,三年未归,如今仍是闭着眼都能说出位置来。
“里左第三排第五个小院……咱现在就在第三排,一、二……獾儿快点……”这几年在庄子里疯跑惯了的,奴奴已经牵了獾儿,姊弟俩迈着小短腿边数边乐颠颠往里跑。
媚跟在后边,一路留心的却是那些柴扉半开,荒草丛生明显久无人居的院子数量。
从里门处进来,看到的院子中五个里倒有三四个是没人的。媚嫁进云阳里时秦国尚存,里中黔首还没有四方亡逃,每个院子住的什么人她五六成是识得的。如今屋舍仍在,人却不知在哪一处。
里左三排第三进院里,有妇人从灶屋里走出来,手中拎着铁锹正要往后院开园地去,抬眼看到将将要走到门前的媚,身形一顿,将人认了出来,把那铁锹往一旁柴堆上一靠就激动奔了出来。
“媚!?是你?”
媚停下脚步,细辨认两眼才将人认了出来:“虞?”
那被称作虞的妇人笑了起来:“是,是我,我们家前几日回来的。近五年未见了,你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
饥饿贫困太催人老,她们一家在汉军入关中时就亡逃山林,过了几年野人一样的日子,这些年没少吃苦头,虞没比媚大多少岁,如今瞧着,倒像差了得有十岁的模样。但故人相见总是叫人喜悦的,虞脸上的笑很是真挚。
媚也是一般,她笑道:“能见到你真好。”
“我也是,前几天刚回时在里中走了一圈,人不多,媚你这是打哪儿回来?”
媚并不避忌,道:“汉二年饥荒,我自卖于邻县富贾庄中做了田奴,闻知天子诏书今日方归。”
虞一愣,媚曾是她在里中最羡慕的新妇,因为嫁得好。只后来舅姑难处,闹得很不成样,丈夫也孝顺太过……那羡慕就变作了同情。但那样娇艳光鲜的女子,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沦落到与人做田奴。一时竟哑然,不知说些什么。
“阿母,阿母——”
不远处有小童呼唤声传来,虞见媚望过去,她顺着呼声看去,见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小的那个不识得,大的那个年龄倒是对得上。
“那是你家奴奴?”
媚笑着点头。
虞忙道:“那不耽搁你,快去吧,明日来家里叙话。”
这厢别过,那边奴奴已经快要往回奔了,看到母亲过来这才打住,遥遥招手,兴奋地问:“阿母,这是咱家对吧!”
欢快的童声引得前后邻一两家院里的人探头出来看,不过因不在同一条巷子,倒也没打着照面。媚走到自家门前时,两个孩子已不知从哪找来两根荆条,在院里丛生的野草上一通的拍打,看到母亲过来就欢快招呼:“阿母,这木篱围着的屋子都是咱家的?咱家这么多屋吗?”
声音里满满的惊喜,一瞧就是乐坏了。
媚神情有些恍惚,只打量着离开了三载的家。柴扉歪了,锁钥值钱,她也知道人一离开就存不住,当年随身带走,如今屋门半开,院里一片荒败气象。
媚站在道旁,依稀能看到往日时光,温馨有之,闹心更多。只是故人已逝,那闹心的老妪如今与她也没了干系,更不知亡逃到了何处。几年的捶打,她一颗心早磨练得硬了,倒不会再似从前一样为那等人坏自己心情。这时方展颜一笑,“对,这是咱家。”
两孩子欢呼一声就乐得四处蹿。
媚才要进院,后边虞与她舅姑、良人来了,带铁镰的带铁镰,端陶盆布巾的端陶盆布巾,她阿舅田翁手中还抱着七八块劈好的大柴,身后跟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干瘦小子,捧了一大把干艾草。
“我家舅姑听闻你带着孩子回来,瞧着天色太晚了,只怕你不及收拾,我们过来搭把手。”虞如是说。魔·蝎·小·说·MOXIEXS。。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