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簿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看来这就是这小子能定时定量送来香菇的缘由了,此前他还从未听说过这等自种香菇之事。面前这农家小子,才十岁年纪,为了生计,就能独自观察摸索出这等法子。
他看的不错,这小子的聪慧是不一般的,值得上他花费的这些心思。
王景禹又继续道:「正如方才小子所禀,小子一家待养,不得不多筹谋些营生,多少为家中换些吃用出来。所以,敢请主簿大人,为小子批下一个小峦山二道峰向阳坡上,一份开山养菇的文书来!请大人放心,小子明白,山林内的林木矿产皆为官产,小子所选的这片山坡,皆以低矮灌木和野草为主,绝不会私砍滥伐山木,也绝不会去做掘地挖矿之事!这一点,小子可以明文写在开山的文书上!请大人准肯!」
话音落,小院之内一片寂静。
一阵风起,老槐树沙沙作响,石案燎炉上烧水的汤瓶沸了,白汽喷薄,滋滋有声。
廖夫人手执茶巾,拎起汤瓶冲点茶水。
王端简直要气笑了,到底顾着在自家夫人面前,好一番忍耐,才堪堪端住了身份。
他原还指着这小子,定是要借这个机会,求他提携。却不成想,在已经清楚明了的得知他的身份之后,那小子铺天盖地的一跪,却只为了……
只为了要去那野山林里种菇子!
他难道不知道,要是到了自己身边,那点劳什子香菇还值当个什么?
他们家的人丁就是再翻一倍,也养活的起了!
难道自己说的话,还不够明白,这十岁的少年依旧听不懂么?
可眼前这小子所言之事,既是自己叫他开的口,此时便也没有不应的道理。
王端接过了廖夫人递来的一杯新点的茶水,道:「这事我记下了,回头会派公人随你入山勘会,若你所言属实,本官也断不会食言。」
「谢大人!」
王景禹面带喜色站起:「大人自是一言……吐一口唾沫都是个钉子!」
他在得知王主簿身份后,倒不是没想过,干脆请他解决了自家最大的麻烦——五等丁产簿更簿,以及将原主爹和爷爷销掉丁口后,再与王二水家分户单立一户之事。这样一来,就可以直接大大缓解了他家即将面临的夏秋两税生死关。
分户一事是王二水和刘氏最近提出来的,他们自然是想与自家扯断户籍上的直接联系,王景禹想过,分户对现在的他们家而言,却不见得是坏事。
可他在这临南县生活了几个月以后,已深知,这些一份又一份的簿册,是朝廷和地方掌控人丁税收的主要依据。
里面的门道太多,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端既已在此任主簿四年有馀,不可能对其治下的暗潮毫无所觉。
像这些具体的丁簿人口问题,大都是浸淫本地多年,熟知当地人情的熟吏和乡都保们具掌,主官对于当地错综复杂的关系和陈年积务没他们熟悉,反倒很少插手。
王景禹分析,王端也必然是个精明求稳的主官,绝不会轻易的对此出手。
只要象徵性治治学丶断断一般的案件,把既定的税额足额上缴,再做点形象工程提口碑,即可圆满。
若自己把这件事撕开了摊在他面前,反是当着他的面,直陈其执政有失!
那后果可比自己不识抬举什么的,严重的多了。
廖夫人在旁慢慢的喝着茶,并不出声,只又看了眼自家老爷。
今日之事,再次同王端所期大相径庭,此时火气虽消,却仍有些意兴阑珊。
他沉默半晌,考虑到以一个十岁少年的阅历,也许的确还不能分辨部分关节。
最终说道:「这个对约你完成的很好,以十岁稚龄,能盘活出这般养菇的法子,值得称赞。不过,做这种事,日日出入山林间劳作,其中辛苦与垦地几无所别。皆是出力极多,而所获难保。你很聪明,若是你愿意,还是可以来我府里学着做事。以你的资质,学起来不会慢,到时你们一家的生活,只会比你种地养菇好上百倍。」
廖夫人稀奇的看了眼自家老爷,和立在一旁的少年。
王景禹听了,立马大大施了一礼:「多谢大人青眼,愿意拉小子一把!」
王主簿见他这反应,不知怎得大大松了口气:「如此……」
熟料他话才出口,那农家少年紧接着又道:「不过……小子愚鲁,家口甚重,怕是届时办不好老爷的事,辜负了老爷的青睐,反徒耗老爷家粮食。届时,老爷要是再打罚小子,要小子一家把浪费的粮食还回去,怕就……只能用小子这没什么用的命来抵去罢了!」
他态度诚恳,说话间也真是把自己往尽可能低了摆。
王主簿双眉重重拧起,不悦的神色已然直白明了的挂在了脸上。
自己这般摊开揉碎了为他分明厉害,有意照拂这个小子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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