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不会同那些人一样,再也不想和他一起玩了?也觉得他不是人?
思考的间隙,谢相呴忽然站起,他搬动椅子,坐得离李宿近了些,但还不算特别近。李宿听到动静方才又抬起头,见谢川明仍静静等待着他:“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们就说悄悄话,不会有别人听见。”
片刻过后,两个小小的身形靠近在一起。
李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梅香,很好闻。虽然寒冬已过,春日的气息早已从悄无声息的复苏中转为渐渐盛放,然而这样清冽的气息在此时此刻并不突兀。
“他们说,养我的狼、陪我玩的狼,就是禽兽。”
“嗯?”谢相呴的反应却和大多数人不同,他笑眼看着李宿,没有畏惧,而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学狼叫。”
李宿紧绷着的身体忽然松弛,肩膀与他的肩膀静静相靠:“狼养我到四岁,爹娘才找到我,婆婆说那时我已学会了捕猎,正在窝里咬兔子,将他们吓了一跳。”
“能嚼得动么?”谢相呴好奇道。
“不知道。”李宿摇头:“后来爹娘不准我再吃生肉,起初还管不住,说我半夜去厨房吃生的,我咬一口他们便打我,渐渐便管住了。”
“哥哥已在读书了,小弟也已出生,他们都不熟悉我,我很笨,学不会说话,只会狼叫。”提起旧事,李宿的语气很平静:“不过后来都学会了,但还是说得不太好,也没人愿意陪我玩,他们都怕我咬人,我就去找狼玩。养我长大的母狼,她还生了另一头小狼……”
怪不得。
谢相呴要微微仰着头,才能与他视线相对,见到他漆黑的双眸,想,原来他比别人迟些开始做人,难怪他这么在意这件事,也怪不得他父母打他,他都不闪躲。
可是他也真的很厉害,和同龄的人全然不同,每次见到他,他都能感到他的快速成长,快速到让谢相呴每次都觉得有些惊喜。
会叫人期待与他的下次见面,会叫人想知道下次他又是什么模样,是否会越来越强大,直至坚不可摧,成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人。
“牙还好吗?”他轻声问他。
李宿颔首:“从前似乎不太行,但我已在换牙了。”
“我也是。”谢相呴微微张唇,想同他说自己换了哪些,却又觉得不妥,才重新说话:“我以前听舅舅给我念《突厥传》,其中道‘阿史那氏有一儿,年且十岁,被族灭,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其足,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饲之。’还以为是突厥人的神话,不想真有此事,且就在眼前。”
听到他说的故事,李宿果然开心很多,追问道:“这个书我没有读过,那后来呢?人和狼应当是相处得很好吧?”
……及长,与狼合,遂有孕焉。狼遂生十男。
脑中已经现出之后的内容,于是谢相呴看着他期待的神色,目光不觉移开,不晓得怎么回答他,思来想去,最终声音小了很多,缓声给他肯定的答案:“嗯,是过得很好。古书上说,突厥便是由这一人一狼而来,所以突厥的图腾一直是狼,且以其为姓氏,‘阿史那’则意为‘高贵的狼’。”
“真好。”李宿听着故事不觉微笑,但后知后觉,也才发觉不对的地方,疑惑问:“你耳朵怎么突然这么红?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话一出口,谢相呴不自觉抬手去摸自己的耳朵,确实捏到一片微烫,但因心虚只摇头答:“没有啊。”
不想再想此事,谢相呴又改了话题:“而且我娘说我出生前夜,她也梦到一只狐狸趴在她肚子上,所以我自小就和一个狐狸布娃娃躺在一起。后来我姐姐也养了只雪白的狐狸,时时陪我玩,我也一直很喜欢狐狸,同你喜欢狼一样。”他道:“万物有灵,能同这些动物有联系是福气,就好似你能由狼养活,也是一种幸运。有时不必在意他人的言语。”
末了,谢相呴说:“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禽兽。‘禽兽’二字从来不是出身,而是行为。”
谢相呴语调缓缓,却很让人安定。
“真的?”恍若一个行走许久的旅人,终于在风雪里获得一次道路正确的答案,于是李宿重复确认。
“真的。”谢相呴答。
“那我相信了。”李宿又笑了。
他笑起来也是好看的,但是……
“自然该信,不过我想你不要再和李吉星争了。”谢川明正色道:“哪怕只是稍稍避让也好。你争不过他的,文信侯府不会善罢甘休。”
在安都长大,谢川明知晓文信侯府的行事作风,而他也的确没有猜错。
与谢相呴聊完后回食肆的路上,李宿遇到了久违的人。
李是祥和余氏停在他面前,原本他是很开心的,毕竟爹娘主动来接他回家了,是不是说明他们已消了气,知道自己误会了他,来向他道歉,不会再怪他了?
可是很快,他又像被泼下了一整盆冷水。
因为这时看他的眼神好像只剩下恨。李宿对着这种情绪的察觉很敏锐。
不是父母接孩童回家时的期待,也不是消除怨恨释然后的平静,更没有一点欢欣。可以猜想得到,若不是在街上,他应当会被拖带着回去打死了事。魔·蝎·小·说·MOXIEXS。。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