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旻又问:「所以,究竟是从何时起?」
苻洵一抬眉毛:「忘了……我这人不记仇,一般当场报,过上十天半月就忘了。懒得翻来覆去记那么多旧帐,累。」
他还真的半点不内耗,元旻简直无言以对。
苻洵不可思议盯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我大半夜专程找你谈这个?」
元旻神色一冷:「这个不值得谈?」
「你是不是……」苻洵怒火中烧,咬牙咽下「有病」二字,忽然身子一颤,舒展眉眼轻笑,「你确定要谈?谈吧。」
元旻思索片刻,轻声问:「你救了她,然后趁她之危娶了她?」
「趁人之危,算是吧……不过我们那些往事,你心里不是清楚得很?」苻洵噙一丝玩味笑意,上下打量着他,悠悠反问,「所以,你是想看她死了葬在阳华山,还是想看她活着做我的夫人?」
元旻愣住,望向山下,营帐的灯已熄灭大半,只剩几盏伶仃在黑暗里。他盯着王宫废墟,声音发颤:「为什么?我那么信任她,给她女人最高的位置,给她权力丶尊荣……」
「什么叫『女人』最高的位置,什么叫『给她』?」苻洵漫声打断,笑容冰冷,「她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女人。她不是个物件,更不该价高者得,她的命运本就该由自己决定。」
元旻仰头,认真驳斥:「她临朝称制的权力是我给的,如果她喜欢,我也可以给她更多,像你一样,这大好河山丶至高尊位……」
「你一直这样居高临下丶自说自话么?」苻洵奇怪地注视着元旻,忽然露出嘲讽,「给她?你有这资格么?你凭什么替三军丶替两国重臣丶替千万百姓决定他们的命运?」
顿了顿,他冷笑着,无情揭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当年你为了夺权,默许我接近她。若真有当天下共主的机会,你舍得让?怕不是又一道圣旨,你为帝她为后,让她继续一辈子围着你转!」
元旻脸上没有情绪,只静静听着,似乎在认真揣摩他每句话的含义。
「你口口声声『给她』,可她拥有的一切,从来不是谁『给』她的,是她自己步步为营九死一生拿到的」,苻洵看向山下灯火阑珊,眼眸闪着赞赏和仰慕,一字一字沉声道,「她如今坐那九五高位,不是谁纡尊降贵赏赐她,而是众望所归,她,本来就属于那里。」
元旻默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所以,你找我出来,究竟要谈什么?」
「你来都来了,谈正事」,苻洵平复片刻心绪,指向柘枝城,「若我没记错,冯太后之前在柘枝城生活过十几年,她有没有跟你讲过王宫旧事?」
元旻:「幼时谈过。」
苻洵点点头:「年前承贇他们把冯栩围在柘枝城,等攻进来,他和几千狼卫带着大堆石脂失踪了。」
元旻反应过来:「你们怀疑有暗道?」
「肯定有暗道」,苻洵笃定地说,「我们问过冯梨,可她那性子压根不记得这些。难得你来了,就问问你,你那么擅长记旧帐,指不定还有印象。」
元旻认真思考一阵,摇摇头:「她没跟我讲过在哪里,不过我确信她知道。我明天一早就出发,回升阳问她。」
「也只能如此」,苻洵思量片刻,「我那里有一匹日行千里的乌骊,还有手下亲兵,明天都借给你。早去早回,有劳。」
元旻微微一礼:「平定北宛也是我毕生心愿。」话一出口,他唇角忽地绽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脊背挺得更直,在夜风中拂袖转身……
蓦然僵住。
下山道路上,一条笔直的黑影忽然动了,轻盈如片羽悠悠落在他们面前:「过了明晚再说。」
元旻一愣:「你来多久了?」
苻洵平静地说:「从你开始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