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满脸遗憾对那些涕泗横流的人说:「下辈子,记得做个人,别做畜牲。」
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像下了一阵急促的雨,箭簇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在人群里穿梭,交织成无数张锋利的天罗地网。
羽箭刺破长空的呼啸,箭簇没入血肉的声音,金属刮擦骨骼的声音,鲜血喷涌的声音……
屠戮,纯粹的屠戮。
放箭之前,苻洵忽然不动声色驱马走了几步,将冯叶挡在身后。同时,舜英悄然握紧桑珠的手,那手冷得像冰块丶不由自主打着颤。
渐渐地,怒骂声丶求饶声丶哀嚎声逐渐稀少下去,营帐间寂静如死。
舜英盯着满地尸骸和鲜血出神,搓了搓桑珠的手:「怕吗?」
桑珠喉咙发干,迟疑地点点头。
舜英笑了:「再害怕,你的背也很直丶你射箭的手没有发抖,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勇敢。」
她看向南方,怀想道:「我第一次杀人,吐了几天几夜,什么都吃不下。」
桑珠结结巴巴问:「你那时候才多大?」
舜英声音很平静,带着沧桑:「十六岁。」
冯叶小心翼翼从苻洵背后探出头,只瞥了一眼,喉咙立刻发出咕噜闷响。苻洵反手遮住他眼睛:「想吐就吐吧。」
冯叶俯身吐了几口,羞得满脸通红,竭力挺直脊背:「我……我不怕,我要做最勇敢的武士。」
「叶儿,你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苻洵轻柔地替他抚着背,「面对死人,会害怕才是人之常情。」
冯叶问:「姑姑说,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叶儿不想这么没用。」
「可你只是个孩子」,舜英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我们大人征战沙场丶伏尸百万,正是为了像你这样的孩子,不必勇敢善战丶也能生活得很好。」
耶拉部聚集起来的首批武士被屠戮殆尽,牧民们藏在马厩或羊圈里,也被拉出来,聚集在帐篷中心空地上。
女人和并不强壮的男人丶匍匐着跪在地上,爬行到桑珠脚下,用额头触碰她的鞋背。桑珠眼中露出恻隐,又转头看向舜英,舜英眼皮都未掀动。桑珠忐忑数次,好不容易硬下心来,却只见一位老汉手脚并用匍匐过来。
那老者背驮得厉害,须发灰白潦草,在风里颤抖,每爬行一步丶都要咳喘几下,终于跪在桑珠脚下,颤巍巍用额头去触碰她脚背。
桑珠心下不忍,弯腰伸手去搀扶。
惊变起于须臾,坐在一旁的舜英闪电般舒臂,雪白长鞭像灵蛇丶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形,那老者以不符年龄的敏捷向后闪开,「叮」,一*痕寒芒从他袖间摔落,嗑在石头上一声脆响。
桑珠捡起刀,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老者:「不打仗,不好么?」
老者狠狠啐了一口:「卑鄙懦夫!大草原的儿女,永不为奴!」
「你们永不为奴,我们就活该被奴役丶被虐杀?」舜英唇角勾起凉薄笑意,眼神冰冷似是没一丝情绪,向身后谢恬挥了挥手,「推一架车过来。」
苻洵一震,忙握住她的手,那手冷得像霜雪丶正因激愤而发抖,他被冰得一颤,顾不得众目睽睽,急切低唤:「姐姐不要……让我来,你不要弄脏自己的手……」
他看到她眼圈有点红,似有泪光一闪而逝,却不过须臾。
就像,只是被风沙迷了眼。
「没关系,都一样」,舜英扯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洵,我说过,万人丶十万丶百万的杀孽,你当得,我也当得!」
然后,她转向桑珠:「看好了,小人畏威不畏德,和平需要在建立斗争之上。」
耶拉部数万男丁被驱赶到空地上,身高过车轮者,斩!
有孩童瞪起满眼仇恨,死死盯着坐在前方的数人:「等我长大……」
「你长不大了」,舜英不惧不避与他对视良久,似想起什么,冷笑着一字一字轻声说,「把车轮平着放!」
瞬间,不止耶拉部被杀剩的妇孺,苻洵和谢恬也惊恐睁大了双眼。
三月二十下午,咸宁帝征耶拉部,族中男丁高过车轮者尽皆受戮,孩童中有不臣者丶也被就地斩杀,女人的哭嚎震天动地,剩馀孩童尽皆被母亲捂住嘴丶死死按在地上,臣服于大雍。
下午,耶拉部所有帐篷被倒上火油,烧得干干净净,侥幸生还的妇孺四散逃亡。
五天后,咸宁帝凶戾之名响彻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