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会将她封宫幽禁数月,却不像其他被背叛的男人那般狠绝,反而轻轻放下——因为这个妻子,本就是他抢来的。
不爱华服锦衣的四嫂,会在行宫家宴时忽然换上王后常服——因为苻洵也在,有人要宣示主权。
所以苻洵说,四哥不可能让她嫁给自己;所以苻洵此生不愿再娶妻丶也不愿同元姓有任何瓜葛。
元昙冷汗直流丶全身发着颤,支起火盆,这些画卷足以让四嫂身败名裂,所以她将其尽数焚毁。而后,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丶摇摇晃晃下了山……
后面的事,恍惚得像一场梦。
她忘了自己是怎样走回崔氏邸舍,又怎样接到宣召回了升阳王宫。
她失魂落魄沿着夹道往里走,一墙之隔的后苑传来笑语,是太后冯姮丶北宛质子冯彬丶太后族妹冯沅和其女武灿,好像听她们提到自己。
元昙忍不住驻足,耳朵贴上宫墙,仔细分辨里面的话音。
冯彬支支吾吾:「陛下跟我说,男子追媳妇的脸皮要厚,女子都是嘴硬心软的,赖着占着就*是自己的了……」
冯姮冷哼:「你听他瞎说,他自己的婚事都弄得一团糟,听他的,给你带沟里去。」
武灿兴致盎然:「听襄国公说,陛下在灵昌那会儿,差点给人把媳妇抢跑了?」
冯沅呵斥:「闭嘴!几个脑袋,王上都敢编排!」
冯姮叹气:「抢什么抢?若非阿旻动了心思,等阿英及笄了丶本就该以公主之礼择婿出降。」
冯沅笑道:「娘娘养得阿英一朵花似的,谁见了不喜欢。所谓窈窕淑女丶君子好逑,有人争抢也是娘娘调教的好。」
武灿嬉笑道:「听说陛下已经下令,让宗正寺着手操办国君大婚,什么驸马之类的……没指望咯。」
冯姮也笑了:「哀家本已看好几个驸马人选,还想着谁能有这福气,阿旻的王后哀家本也留意着。末了末了,孩子们主意更大,自己看对了眼,等哀家知晓时,他们连先王赐婚都求到了。不如想开些,两相得宜,哀家倒少操一遍心。」
元昙耳边嗡嗡的,后面的话她再听不进去,屏息敛声绕回寝殿,沐浴更衣后去上书房面圣。
元旻这天心情颇好,并未直接提冯彬,反而先温声问她是否有心仪的男子。
揣着一丝侥幸,她低声试探:「陛下可还记得,龙门行宫家宴上,与我共舞的男子?」
果然,元旻唇角笑意凝固了:「苻洵?天底下没别的男人了么?」
一丝凉意爬上后脊,元昙忙伏在地上:「臣妹也与此人无甚交集,只当初惊鸿一瞥,觉着他才貌俱佳,兼之两国会盟,愿为陛下分忧。」
「朕不愿背后说人长短,但此人,朕不愿将姊妹托付给他」,元旻站起身,温声劝慰,「婚姻是一生大事,男子的品行才是首要,才貌倒是其次……阿昙,你还小,何必急着托付终身?」
又来了,他丶他们母子总是这样谦逊有礼丶滴水不漏,像是彻头彻尾的翩翩君子,让人难以拒绝。
就像曾经,母后抢了母妃的王后之位,阖宫上下却都赞扬母后贤良淑德丶温婉谦恭,而为父王付出一切的母妃,只落得骄横跋扈的恶名;
就像那年,八弟死在兴庆宫外,母妃迫不得已,带着二哥三哥清君侧却被轻易击败。不止是中宫之位,未来的王位都是他们的了;
就像去年,就连外公丶舅舅丶九叔,都被他使手段收服,死心塌地将他推上王位丶辅佐他,举国上下都说他是明君,对他歌功颂德;
就像他明明巧取豪夺得到了别人的妻子,却反过来说被抢的人品行不堪;
就像他明明已决定让自己联姻北苑,却要装出一副替她考虑丶手足情深的姿态。
从头到尾,他总是有周全的谋算丶过人的手段,夺走别人的一切,再将错推给别人,他永远双手干干净净丶洁白无瑕。
「臣妹谢陛下顾念,请王兄为臣妹掌眼,北宛十一王子冯彬如何?」
果然,她听到头顶的国君笑了:「冯彬要单单说做夫婿,倒是温柔体贴丶忠贞专一,可心性荏弱丶太重感情,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她一字一字道:「臣妹愿嫁给冯彬为妻!」
元旻倒愣了一瞬:「从政事考虑,朕是有意撮合你们,可冯彬确实有点配不上你,婚嫁之事丶心意为先。」
「这可不是儿戏,朕先写一封手谕给你,等你想清楚了再自行交给宗正寺。」
她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臣妹已想好了!」
头埋得很低,将眼底的绝望丶恨意丶讥诮丶不甘和痛苦一并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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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现在感觉怎样,身子可好了些?」露珠在草叶上滚来滚去,苻洵跟在舜英身后,柔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