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被抱着,先试图推开他,发现自己四肢酸软,便放弃了努力。苻洵会意,轻轻将她放下,在石头上平躺好,又将她身上的衣袍裹紧了些。
苻洵看了她许久,忽然开口,玩笑一般提议道。
「这样遭罪……要不然,别回去当什么王后了,考虑考虑……重新找个知冷知热的夫婿?」
第74章人生南北多歧路
舜英摇摇头,哑声开口:「五年前,昭王下了一道圣旨,赐婚;今年春,当今陛下亲写诏书,册后。陛下仁厚,不愿行逼嫁之事,但王族颜面终须维护,我不会也不能嫁给别人。」
苻洵一怔,瞳孔急遽收缩,忽然嘲讽地冷笑:「五年前?果真磊落!」
舜英诧异:「什么?」
苻洵嗤笑:「没什么,我说他果真磊落。」
想了想,往山洞内侧瞥了一眼,带着恳求急切地说:「如果只是因为赐婚圣旨,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他没有护住你,我可以先制造你被叛军所害的迹象,咱们一起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我可能不会嫁给陛下,也可能不会当什么王后,但更不会与你成婚」,舜英打断他的怀想,「就算先前答应过与你订婚,也是我不懂事的戏言,抱歉。」
苻洵呆住了,艰涩地扯了扯唇角:「我可以做得很隐秘,干系不到褚氏一族。」
「阿洵,给你讲个故事吧」,舜英思忖半晌,轻声道,「你之前给我讲过你的娘亲,我也想说说我的娘亲。」
苻洵拿过水壶试了试温度,喂她喝了几口,耐心地静静听她叙说。
「我的娘亲,是郑后主的宠妃云妃。」
苻洵笑了:「原来令堂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怪不得姐姐天生丽质。」
他如此轻描淡写,倒让她有些错愕,旋即心头一暖,馀下的话也流利了些:「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丶之前做过什么,史书只记得她是红颜祸水丶倾家丧国的妖妃……明明是大翊平定沪南的线报头子,死后却要被抹去所有生平过往,只留个空荡荡的追封爵位供奉太庙。」
「他们承认她的功劳。却不敢承认那些功劳的背后是什么,他们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却不愿接受那些好处不够干净光彩的来源。」
「小时候,我曾无数次梦见娘亲和爹爹……后来,我知道了娘亲是谁,却还是不能确定生父是谁。有时候真庆幸当初选择随母姓褚,不然我自己也不知该姓郑丶郭丶萧……」
「所以啊,聪明人的眼光很相似,我也觉得『褚』姓最好听」,苻洵笑盈盈又喂了她几口水,「而且,那样艰难的处境下,她还能将你送进王宫教养丶为你铺好前路,倒让我想到自己娘亲。」
舜英唇角带着嘲讽:「可世人若知晓我真实身份,定会觉得我是最可笑的人。流着最秽乱的血,却自诩长自公宫;诞生于混乱的假意,却妄求获得真心;存活于卑劣的阴谋,却口口声声君子端方……」
苻洵脸上笑容消失,瞳仁清澈如许,沉静专注地看着她,正色道:「一点也不可笑,无论你出身如何,都有着最高贵的品格,虽困于重重阴谋,却始终未改赤子初心。你的父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他顿了顿又说:「你的娘亲罔顾自身的生死荣辱,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世间只有沪南百姓有资格骂她恨她,那些自诩高贵正统的世家大族,无一人配评判她的功过是非。」
舜英默默凝视他许久,神色变得泰然,笑了笑:「说来奇怪,知道来龙去脉后丶再跟你这么一聊,我其实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耻辱。她是个英雄,我以她为傲,只是十分心疼她。」
苻洵也笑了:「看得出来,我知道。」
她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在这世上,只能对他说这些事丶这些话,有且只有他才能理解,也只有他的认同是诚恳而真实的。
原来,这世间只有一个苻洵,独一无二的苻洵。
注定被她错过的苻洵。
太可惜了……她生平第一次如此遗憾,第一次因自己婚约的对象不是他丶而非婚约存在本身而难过。
胸口忽地空了一大块丶疼痛欲碎,脑海阵阵轰鸣,她眼皮撑不住打晃,再次晕厥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几名白袍卫正在给山洞里的隐蝠卫灌迷药和流食,然后替她们松绑丶活动四肢。苻洵正从洞口走进来,带进一身阳光。
他坐在石头边,眼神满是恳求和希冀,不甘心地继续试探:「照你所述,你身体里明明流着一半沪国遗民的血,为何一定要选择成为翊人丶选择褚姓,忠于元氏一族?」
「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想说大势已定,还是说你愿遵循令慈的替你做选择?」
舜英喝了几口适温的水,感觉喉咙的干哑缓解许多,才轻声道:「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太后娘娘,当时她膝下有好几个孩子,陛下丶五公主丶我丶阿旭,她对每个孩子都很周全很有耐心,从不因我出身低微就轻视我丶疏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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