遑论乌黑长发一丝不苟梳成飞天髻,正前别着赤金色九鸾衔珠华胜,两侧各一支鎏金贴翠莲纹钗,脑后别着一枚掐丝蝶恋花后压簪,垂下的流苏随她款步走动簌簌轻摇,妍丽高贵得遥不可及。
舜英肩并肩走在元旻右侧,目不斜视从殿中走过,走到东侧螭陛下,元旻扶着她,与自己一同坐在东侧座首。
西侧座首的苻沣忙起身施礼:「小王眼拙,竟不知褚少卿如此尊贵,先前多有轻慢。」
舜英微笑回礼:「建宁王陛下太过谦逊了,先前国祭,末官身为鸿胪寺少卿,自当对贵宾照应周全;今为家宴,夫主为一国之君,妾身自当以翊王之妻出席,方合乎礼数。」
苻沣落座,细看她片刻,笑着问:「恕小王冒昧,王后殿下看着有些面善。」
元旻笑道:「好眼力,当年拙荆易钗而弁,随朕流落贵国,幸得陛下仁善施救。」
苻沣点头称是:「贤伉俪患难相扶丶同甘共苦,足见鹣鲽情深,此一樽我兄弟敬二位。」
下意识看向右手边,却只见苻洵正埋头喝着闷酒,忽地心神一震,想起翊王后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了。
其实几年前救人时,苻沣并未注意小小随从的容貌。
今天面对着翊王后,他想到的是洛川别苑的那名侍妾,时常与苻洵出双入对,叫什么锦瑟,容貌与翊王后竟有七八分相似。
再联想之前多次与苻洵对酌夜谈,霎时心头雪亮,惊得魂飞魄散。
苻洵若无其事地斟满酒樽,遥遥看向对面夫唱妇随的二人,双眸清亮丶唇角笑意如花,挺直上身将酒樽高高举起,朗声道:「臣弟与王兄,同祝陛下夫妇瓜瓞延绵丶白头相守。」
元旻端起自己和舜英面前的酒杯,逐次饮尽,淡淡一笑:「多谢建宁王陛下与建业侯,拙荆不胜酒力,此杯由朕代饮。」
舜英转向中常侍:「高朋满座,怎不见舞乐助兴?」
元昙也附和:「王兄,两国已签盟约,自此都是太平人间,不如藉此美酒华宴,奏一曲《醉太平》?」
元旻欣然应允。
冰块从铜鼎里沁出丝丝凉意,和着兰麝馥郁丶美酒醇香,酿成满殿醉人的喜悦。翠袖招摇丶绿腰纤软,舞者飘摇转旋丶流风回雪。
箜篌声脆如玉碎丶琵琶轻拢慢拈丶筚篥幽幽呜咽丶羯鼓轻击慢敲。
先一段悠长空茫,仿佛见到茫茫朔北丶绵绵青山丶潺潺流川,拱卫京师的大好河山;
而后箜篌啭啼,琵琶嘈嘈切切,筚篥变得绵长清亮,从苍黄朔北入锦绣城池,莺歌燕舞杨柳依依,笙歌遍地人自醉;
箜篌愈发轻快高昂,石破天惊逗秋雨,琵琶愈发繁音急节,筚篥渐不可闻,羯鼓愈发激烈密集,似有金甲照落霞丶秋风吹铁马,直至四夷归化;
羯鼓渐歇,筚篥细长渐弱,太平盛世日复一日渐至岁月悠悠,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所有乐声戛然而止。
殿中众人静了片刻,大梦初醒般,啧啧称赞。
元旻目光如炬扫过殿中,笑容冰冷而锋利,声音字字铿锵:「朕不擅音律,谨以一曲《破阵乐》,敬献建宁王!」
第47章霸王卸甲
宫人鱼贯而出,卫尉卿冯广年接过鼓槌,座下众乐工各执羌笛丶二弦丶三弦,琵琶,其馀笙丶编钟丶胡琴各有所属。
一名男子身披银甲,率戎装兵士百人上殿,单膝下跪,朗声道:「臣羽林卫副指挥使褚钧贤,率麾下男儿为陛下助兴!」
卫士自成方阵,接过一旁宫人送上银漆木质的刀剑丶枪戟。只待冯广年手起槌落丶笛声起调,编钟随后,琵琶丶二弦丶三弦丶胡琴接踵而至,其馀奏乐紧紧附和……殿中刀光剑影丶阵型变换丶呐喊震天,如有千军鼎沸丶万马奔腾。
扑面而来狂啸的秋风丶血色的晚霞,干草丶衰杨丶黄沙的气息充斥鼻腔丶噎满咽喉,横槊扫千军丶血流漂杵腥,烽火照亮了玄阴山的黑夜丶飞雪掩盖了河边无定枯骨,圆日急速坠下乌兰山丶长流川烟波之中千帆争渡丶伊河浊黄的激流冲向大海…
满座衣冠心旌激荡,酒酣耳热间不知不觉以着击盘,慷慨和歌……
君不见,朔北八月塞草腓,十五从军八十归;
君不见,黄沙碛里无流水,柘枝城中少春晖;
君不见,昭君远嫁已年多,烽烟又起人不寐;
君不见,粼粼白骨梦春闺,古来征战几人回;
君不见,何年秦皇空九宇,边声连角唤霍卫?
殿中气氛从磅薄激昂逐渐慷慨悲壮,最后琵琶「铮铮」六声急促锐响,收金止鸣,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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