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旻忙命人好生收起来,送到勤政殿换上,笑道:「正愁夜来难得安寝,阿昙此物甚是贴心。」
见他喜欢,元昙松了口气,恭声就要告退。舜英瞥了一眼冯姮,忙留元昙一起用膳,冯姮在一旁看着,眼神慈柔丶微微颔首。
摆好膳后,舜英亲自替她布菜,轻声问她素日爱吃些什么,又问她读书几年了丶是否爱骑马射箭之类。
元旻与冯姮相视而笑,一边用膳一边时不时替舜英补充一二,一顿饭吃得又和睦又融洽,元昙泫然欲泣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说来甚是可悯,元昙一直养在浮玉宫,自小痴迷音律,五岁启蒙,正经只入学五年,未入佳境便摊上了幼弟溺毙丶母亲兄弟谋逆,崔夫人被幽禁丶冯姮又不便插手浮玉宫的事,她的教育也就此耽误了。
此后崔夫人薨逝,元琤当政丶冯姮失权丶元璟被软禁,更是无人理会她。所幸崔夫人陪嫁的苏嬷嬷忠诚,与她相依为命,最艰难时主仆二人竟整年无新衣丶连吃了半月馊饭。
元昙目睹母亲离世,四年来噩梦连连,待元旻继位后更是日夜忧惧,生生将个明艳美人儿磋磨成了愁肠百结的病西施。
元旻不愿为难一介柔弱孤女,却也无法洒脱地将过往一笔勾销,只得顺台阶接了这份曲意讨好,权作替她宽心。舜英会意,才有了晚膳时对元昙的关怀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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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是永平一年四月二十,匆匆筹备的恩科经过半年擢选,终于在昨天走到了殿试。
刚过寅时,勤政殿的女官岚烟就守在了兴庆宫偏殿,舜英闲散了近半年,磨蹭快两刻才清醒了些。
一开门,岚烟领着二十多人齐刷刷挤了一屋子,服侍她画好精致妆面后,珍而重之揭开檀香木托上的莹白丝绸,谨小慎微地铺展开来,竟是一套重工满绣的衣袍。
交领襦裙是月白上衫丶荼白下裳,用金丝银线织出曲水流云暗纹,天青色缂丝褙子上以孔雀羽线绣出九对神鸟丶山川河流,全是王室专用的图纹。
岚烟得了授意,生等着她换好这套王后常服才放她出门。
行至集贤殿前,元旻已等候多时,听见脚步声慢慢转过身,上下打量她一番,唇角绽出个满意的笑,对她伸出手来。
看清他穿着的瞬间,舜英一个趔趄。
他亦穿着用金丝银线织出曲水流云暗纹的月白窄袖上衫丶荼白下裳,天青色交领缂丝比甲以孔雀羽线绣出九对神鸟丶日月星辰。
日月星辰为干,山川河流为坤,他们的服饰正是一对。
甚好,鸿胪寺和御史台该疯了。
「随他们说去」,瞧出她心中所想,元旻满不在乎,「此次恩科筹措匆忙,殿试仅有武选,如此大事却只盯着衣袍,未免可笑。」
集贤殿前门外已搭起高台,伞盖下人头攒动。随宦官通报,齐齐起身,元旻抬手制止,走到最中心空着的位置落座,众人才纷纷回座,一齐看向台下那上百名考生。
舜英留意在座考官的冠服,逐一看过去:三公有丞相元璟丶御史大夫卢照仪,九卿有国尉元晞丶大司农云飞燕丶太仆正姜杭丶郎中令崔久安。
另有卫尉卿冯广年丶羽林卫正指挥使武燊丶羽林卫副指挥使褚钧贤,还有些官秩未知的熟面孔如周士承丶王元清丶崔玄仁丶宣正淼等。
边户丶财政丶禁军大换血,从龙之功的丶母族的丶「妻」族的丶出身寒门的丶平衡氏族的,这碗水端得好。
至于三公之中的太尉……舜英下意识看向元旻,这家伙根本不任命太尉,自己把军权紧紧攥在手里。
正思索着,座次仅低于元旻的元璟忽然偏过头,目光反覆在她与元旻衣饰上逡巡,颇有些意味深长。
经他一看,舜英突然发现自己是台上唯一站着的,而场上仅有的空位,似乎是元旻落座的那张沉香木双人长椅……右手边的位置。
她忙对元璟敛衽施礼,四下扫视一圈,盯上了云飞燕脚边那张胡床,偷瞄了一眼元旻,想着挤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元旻眼皮都未掀一下,右臂舒展丶抓住她肩膀往下重重一摁……
不止元璟,正聚精会神看着考场的元晞丶武燊丶褚钧贤丶周士诚丶崔玄仁纷纷转头朝她看来。
元旻唇角弯了弯,一言不发。
今日是武选殿试的第二场——内程,选题《武经七书》,考策一题丶论一题。
收来试卷却并不如前朝那般糊卷,而是当着在场一百五十名考生丶十多名官员,众目睽睽下逐字宣读。
宣读完一人,便由在场位列三公九卿的八位丶加一个她,各给「甲乙丙丁戊」五等评价,再宣读各官对该考生评级,搜集好后上呈元旻。
当真是日月经天丶胸怀磊落,就是有些费人。
评一个考生约至少需一刻,这样一个个念下去,少说得三天,还得焚膏继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