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终究是人,不是神,总会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倘若患者抱有过高期望,一旦结果不尽如人意,医生往往会成为承受怒火乃至舆论攻击的对象。
年轻的时候,董云舒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凭着一腔热血投身医学事业,但如今人到中年,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不得不为丈夫和孩子多考虑一些。
他们都是她的软肋。
此刻她再次向程安然强调这些,是因为知道这个女孩受过良好教育,希望她能对医生的职业有更深刻的理解——
不仅仅停留于治病救人这一浅显的层面上。
哪怕是这个世界上医术最高明的医生,面对疾病,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程安然也没有辜负董云舒的期望,她听出了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作为病人家属,她当然最希望医生能够给一颗定心丸,可站在医生的角度,她也明白自己的这种想法太过天真和不切实际。
连神明都无法承诺的事,又怎能苛求同为平凡人的医生呢。
良久,程安然终于再次开口:「董医生,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和爸爸好好沟通的。不管结果如何,只要爸爸还在我们身边,我和妈妈就很满足了。」
说完,她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明。
「谢谢您,那我先告辞了。」
董云舒心头一暖,微笑着对她点点头:「好,去吧。」
程安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门诊室,临走时还不忘将门轻轻带上。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随着门缝渐渐合拢而消失,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实习生忽然长叹一声。
董云舒正在翻阅病例,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转动椅子回头:「怎么突然叹气?」
实习生收回望向门口的视线,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董老师,您不知道,其实我爸妈当初极力反对我学医。为了这事,我们大吵一架,他们甚至差点偷偷改了我的高考志愿。后来我上了大学,每当看到医闹新闻,或是被繁重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时,我总会想,是不是当年没有学医就好了。」
听到这里,董云舒似乎有些明白了,接着问:「那现在呢。」
实习生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就在昨天我还自我怀疑来着,不过刚才看到那个小妹妹,我突然觉得之前的犹豫一下子没了。大部分医患关系还是很融洽的,那些无理取闹的终究只是少数。」
董云舒对待手底下的学生一向严厉,难得露出温和的神色:「你能这样想很好。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种职业能够事事顺心,医生尤其如此。还记得希波克拉底誓言吗?」
「当然记得。」实习生认真道,「大一入学的时候,所有人都背过。」
董云舒笑了下,说:「那就永远牢记于心。把患者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在此前提下,不违背职业道德和职业操守。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和天意吧。」
……
程安然回到病房时,程父恰好醒来。
她将董医生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一遍。
程父听完,表现得很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他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程安然的头,尽管语速缓慢,
但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晰:「爸知道了,咱们都各忙各的,一起努力。」
「好。」程安然鼻子一酸,笑着点头,然后飞快把脸往被子上一埋,轻轻蹭了蹭程父的胳膊。
……
一连三天,程安然一直在家和医院之间两头跑,也逐渐与隔壁床新来的小姑娘熟络起来。
听小姑娘的妈妈说,因为有天下雨地滑,小姑娘在学校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撞到了后脑勺。前几天刚做完开颅手术,必须住院观察大半个月,如果康复顺利,才能回家休养。
得知程安然是南城一中的学生,小姑娘的妈妈更加热情了。有时候带了吃的喝的,还会分一些给程父。
程安然拒绝不了,只能投桃报李,没事就陪小姑娘聊聊天。
后来听说小姑娘也想考南城一中,程安然便时不时讲些学校里的事情。不仅小姑娘听得认真,她妈妈甚至比女儿还要专注,就差拿出笔和本子做笔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