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宋昭持政,便必定不能?爱上?戚家的女人。
信上?写,她不知晓事态为何?会变成这样,无?法回?头。戚氏之事宋昭明明知晓是冤案,为何?不肯查清真相,还她满门清白。她无?数次在冷宫中寂寂地等?,等?来的是家人被处斩的消息,等?得她终于心死魂消。
那在冷宫中的数年?,只要宋昭亲自去见见她,说一句话便好?,或许一切误会都能?解开了。
但他没有。
得知赐死的旨意时,戚莹其实是释然的。毕竟如今的二人之间隔着陈年?恩怨,隔着戚氏满门的人命,一切早已无?法回?头。
她宁愿死得让他心生愧疚,也总好?过苟延残喘的生。
让他歉疚一生,或许便是她心底最后?的报复了……
戚莹想的是对的,宋昭的确是歉疚了一生。看完书信后?,青年?帝王紧紧攥着纸笺,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尾滑落,滴入尘埃。
原来……她的心上?人,一直是他啊。
如果他能?坚定地选择她,如果他能?查清冤案,如果他能?鼓起勇气亲自去冷宫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人死不能?复生,一切爱恨都回?不了头了。
那一夜,素来热衷权势的帝王终于知晓,何?谓痛彻心扉。
他悔恨不已,悔恨到不敢听?到戚莹的名字,悔恨到不敢看到任何?有关?她的东西,连同不敢面对他们的孩子。
因为一看到这些,他便会想起那些血雨往事,想起那锥心刺骨的痛意。
戚莹平生最喜垂丝海棠,他便下?旨斫去了宫中所有的海棠树,严禁宫中任何?人提起婉妃的名讳,也将宋怀砚冷落在冷宫多年?。
直到后?来……
寝殿内的烛火依旧没有规律地摇晃着。看着宋昭亲手写下?的书信,宋怀砚只觉自己的心一点点下?沉,如坠冰窟,又仿佛被刺骨的寒意陡然惊醒。
他忽而想到了天水河畔,沈莫离抚摸着薛玉的墓碑时,声泪俱下?的话语: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恐惧,因为愧疚,因为一提到这个名字,就会揭开我此生最悔恨不已的一道疤。」
原来……从来都不是恨……
原来如此!
宋怀砚将书信缓缓阖上?,再次掀起眼帘时,眼尾的清泪摇摇欲坠:「可是愧疚又能?如何?呢?我的母妃再也回?不来了,而我……我也再不是当年?的孩童了……」
就像他的父皇和母妃一样,早已面目全非,回?不了头。
榻上?的宋昭迟迟未言。他拿起枕边的帕子,再次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唇角亦渗出一片蜿蜒的血迹,如同一道全无?生机的枯败残枝。
他用帕子将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而后?安稳地搁置在一旁,轻轻阖目,布满皱纹的眼尾溢出一滴浑浊的泪珠。
过了良久,缓声开口:「怀砚,你知道么,父皇曾经做过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中,你恨透了父皇,恨透了宫中的所有人。父皇眼睁睁地看着你步入歧途,无?法回?头,看着你残忍地弑杀手足至亲,最后?在昭明台上?,拿着剑向父皇要你母妃的命……」
听?了这话,宋怀砚指尖忽而颤抖起来。
心中那个荒唐的猜测,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宋昭果然也是重?生而来的,而宋昭这段时间对他的好?,他也终于明白了背后?的原因。
是重?来一世,终于有勇气面对;是拼尽全力去弥补,想还清,希望他不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可是宋昭不知道的是,面前的儿子亦是重?活一世之人。如今的少年?躯体之中,住着的是前世亲自给他递过毒酒的无?情人。
可宋怀砚望着自己的父皇,凝睇良久,终是没有选择说出真相。
明了真相又如何?呢?或许宋昭还是会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重?生之时就将戚莹的真相告诉宋怀砚,后?悔自己这两辈子的父子之情,其实都是了无?希望。
宋怀砚平定呼吸,斟酌良久后?,终于轻声启唇:「不会的。」
「真的么……」宋昭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有大片的鲜血汩汩而出,须臾之间便将他的衣襟浸透血红,「如果真的这样便好?了……」
宋怀砚看着他呕出的鲜血,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他真的重?病,还是他拼尽全力弥补之后?,选择自行了却残生。
他竟也不忍问出口。
许是知晓自己命数将尽,宋昭艰难地挪动身形,朝宋怀砚的方向看过去:「怀砚,你能?再叫一声父皇吗?」
玄衣少年?依旧立在原地,哽了半晌,出口的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父皇。」
宋昭满意地应了一声,就像是了却了一桩多年?的夙愿。他拼尽全身仅剩的气力,最后?一字一字道:「怀砚,不要再恨下?去了……这一次,做一个造福于民的清正帝王吧。」